福州的夏天，有一个节日叫“半旦”
一个人与一座城可以是什么样的关系？在6月的每日书共写班，千禾问了saber许多关于城市的问题，saber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福州人，慢慢倒出了一些快要褪色的回忆，有些是由于记忆的消退，有些是随着城市发展慢慢被舍弃的习俗。就像他写的：“我一直在福州，几乎每一月的每日书都有写到福州，我一直以为我应该写得差不多了。千禾问到这个问题，我才去回忆半旦，在自己的记忆中是如何的。”
文 | 伪saber
编辑 | Hazelnut
福州的夏天，有一个其他地方都没有的节日，名为“半旦”。在中元节前后，各个县、各个村会举办时间略有不同的半旦宴。一年过半，夏夜微凉，从早准备，到午席、晚宴，不同的亲朋好友，往来过客被邀请来吃席。那段时间，吃吃这家，看看那家，你方唱罢，他方登场。从元旦到半旦，人们对过去了的半年充满感恩，又马上对另外一半期待不已。
小学时期，我作为一个被携带的小孩，曾经跟父亲参加过几次螺洲的半旦。那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这节日还有名字。在一栋乡野别墅里，厅中摆上了几大桌，菜与平常酒席无异。午食吃到后面，总是会留下全是男人的一桌。他们把剩的菜和酒拼一拼，又汇成一桌，继续聊天喝酒，能吃上数个小时。孩子们则在楼层上下跑跑跳跳，最后归于一个有空调的放映厅，看香港的僵尸片。要出去上个厕所是一个费劲事，怕踩到人。大家全神贯注，又被吓得一惊一乍。
到了午后，日头退却，喝醉的男人上楼找一房间睡下，预备晚上再宴。孩子们跑到好远好远的江边，去小卖铺买上些什么先玩着，等晚上重开宴。我不记得晚宴上吃了什么美食，只记得想赶紧吃饱了再去玩。玩到最后累了，百无聊赖地等着父亲吃喝结束，一起在黑黑的夜里归去。参加半旦着实是暑假日日重复里很难得的特殊回忆。
我也与外婆去过闽侯青口的半旦。那个村子很小很小，不消一天，我便走遍了村里主流的道路。村里最好玩的永远是宗祠，高堂、红墙、长烛、牌匾、池塘，我在那里待了好久，无聊的时候就一直待着。我不和这边的孩子打交道，因为我知道我不会久留。不过他们最后主动来跟我交朋友了。离开的时候仍旧是伤心，羁绊细丝，几日便消。
晚上，祠堂旁边的空地就开始热闹起来，戏台上唱着闽剧，班子也不知道是谁家邀来的，福州话的悠扬念白，听不懂也觉得好听。还有卖各种小吃的摊子，碎冰加上果酱，就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刨冰了，记忆里只要三五块钱。
青口的半旦宴和螺洲的不同，偏向于流水席，不是固定的一班人。这人吃饱，那人加入，中午一桌，晚上两桌，酒水不断，连续三日。如果路过的大伙都来吃，才是最最成功的。我觉得那种木桶蒸出来的热气腾腾的干饭最好吃，带着木头的香气，吃起来米粒很分明，让人印象深刻。配上酒糟鱼，很下饭，我吃了两碗。只是青口最有名的清汤面我没有吃上，可能宴席不会用这样的便餐吧。宴散，外婆和我摇摇晃晃坐了近两个小时的大巴返回了福州。
这就是我记忆里的半旦，现在不少家庭已经不再保有这个习俗了。如果作为朋友，能被还过半旦的人邀请到老家吃席，是一种荣幸。我们家是早已不过，如果父亲在家，还是会请亲朋数人在家里吃个饭，饭菜相对丰盛一点，仅此而已。我在一个传统既在，又有一点消亡倾向的时期。太多的事儿，我仅仅是“见过”，然而并不得其解。
也许哪天，我还会受邀去哪个村子参加某一家的半旦，青红一杯，再转啤酒，热汗一流是夏天的酣畅淋漓。
夏日小吃
福州人对糯米是有一番偏爱的。一份甜甜的糯米饭，甜得能把牙粘住，是福州人的甜品。红曲酒（青红酒）也是用糯米作为原料，粮食酿造，能量满满。它的酒香从甜中来，味道却脱离了甜，品味醇厚，升级到了更广阔的味觉世界。
那碗常常被冠以我的家乡长乐之名的冰饭，其中的饭也是采用糯米。吃冰饭，爱的就是那一碗冰水，冰甜冰甜的。糯米饭上铺着数层满满的料，常常是葡萄干、花生、西瓜、红豆、仙草蜜等，和带冰渣的糖水一拌，就成了一碗冰饭。没有食欲的时候，冰饭一碗足矣。有时候它也作为夜宵来配烧烤。冰饭舒食开胃，与烧烤的肉香相佐，是一个有趣的组合。一阵之后，再来杯冰啤。夏天，这就是夏天！
夏天也需要冰橄榄呀！冰爽爽的冰橄榄，味道的前奏短暂了，冰的感觉留存，回甘的尾调不减，有点甜，有点爱。福州的酒席上常常有一道开胃前菜，是青橄榄配特殊的酱料。青涩的橄榄为了入味，都被划开了数个口子，裹上酱油做底的蘸酱，一口咬下去真的会回甘呀！酒席的前菜一般还有酱牛肉和塔（海蜇皮），只有青橄榄是一道会想偷偷带回，嗦完的小菜。
福州有一个品牌叫“大世界橄榄”，做蜜饯、果汁饮料，其中招牌就是橄榄衍生品，早些年还有专卖店，我至今还会喝他们家产的橄榄饮品，消食解腻开胃。我听说“大世界橄榄”曾经想走出福建，然后铩羽而归，听闻是因为橄榄只在中国南部的几个省份种植，再往北的人们对橄榄的接受度并不是太高。
餐厅拆解术，
拆开都是回忆
我虽热衷探店，但我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美食评论员。美味在我这不过是加分项，不是必须。毕竟学龄前的自己，只要有酱油配饭就能吃得很开心，偶尔换豆腐乳配饭，都已经都是高级的调剂。
与其说我是去探店，不如说我是转换地图去享受一段的陪伴，锁住一段记忆。时间是很抽象的事，而地点的转移是具象的，一地有一地的体会。与一人相伴许久，其实回想起来的，是一个又一个的瞬间。一家餐厅也是这样。每当有“还记得我们上一次来”这样的说法，我们就是真正的再一次相见了。点上上次被称赞的菜，是最具仪式感的，当然有时候并不能确定对面的人还记得多少，我只是觉得这样更让人安心。
福建农大沙滩公园
见你的一瞬间，我想起了与你爬过的山，想起一同躺过的草坪，想起了一家网红咖啡厅，想起冷萃咖啡入口时的振奋。
哪一天如果我失忆了，我希望有许多朋友还记得我们一起走过的门店，带我走遍福州，再吃一下我们一起品尝的味道，把回忆拼凑，一点一滴让自己苏醒。城市不断发展，许多味道终将消散，变成了和友人的独家记忆。那家和女友一起吃过的武大郎烧饼，因为拆迁早已不知道去哪儿了，成为我们留在记忆里的味道。可能它早就被另一家门店的烧饼超越了，我们却仍然怀念，怀念初高中吊儿郎当地摇摆，怀念未改造前夜市灯火通明的老药洲街。
我太熟悉它了
我在福州这座城市已经很久很久了，总是在这里，反而有一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。我与福州的缘分很长，除了学龄前在上海的小半年以及旅行外，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福州度过，并且缘分仍在持续。
在福州，环顾四周是山，极目远眺还是山。山的那边是什么？往西往北还是山，往东南是海。我的家乡就是福州沿海的县城长乐，农耕与出海是主旋律，番薯就是我的先辈从吕宋岛（今菲律宾）偷偷带回的作物。历史上福州土地贫瘠，遍地的红土，种粮食的产量并不太能养活足够多的人，被冒险带回的番薯是救世主，因此福州乌石山就有一“先薯亭”，纪念带回番薯的陈振龙父子。
福州鼓岭俯拍城市图
福州有一种保守的稳健，然而我的家乡又因为历史上多次的下南洋，发展出了冒险精神，在稳健中又有一丝果决。我见的不少福州城里的“土著”，更安于在福州，认为“七溜八溜，不离福州”。无论旅行多少次，他们总是很快就开始怀想在福州的生活，确确实实有一种保守在其中。我似乎不会陷入这样的忧思，可能因为我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。几天的旅行，我仍会对这座新的城市有无数的想象。
节拍是变化中有重复，城市的节拍也是如此。因为我们有了同样的律动，便留了下来。或许有的时候是我要出走后才会有所察觉，好比长期在一个音乐类型里，我很难去比对其他类型的曼妙。
大学时期我占了一次塔罗卜，问的是如果去其他城市，我会有更好的发展吗？结果是：离开福州我会更开阔一点。不过去年不平静，有三次离开福州的机会，却都没有了后文。我思考着后续，也意识到我爱这座城市。我太熟悉它了，太多变化我都见证过，又留下了无数碎片的记忆在街角，每一次行走都对我是一种疗愈，反反复复，一遍又一遍。熟悉的地方让人安心，让我沉溺。
在福州二十三年，我如今多大，便几乎在这个城市呆了多久。我有时候在想离开也是简单，只是我觉得好像很繁复一般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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